李逵負荊


第一回


人稱順天乎保義的宋江當上梁山泊大頭領不久,便在聚義廳堂前高高豎起「替天行道救生民」杏黃大旗,對天盟誓:除暴安良劫富濟貧。


三月三日清明時節,梁山春意甚濃,下令放假三日,眾弟兄下山踏青上完,依時歸營,以明軍紀。


臨近梁山泊,一杏花莊,一酒店,店主王林獨立拉拔大獨生女滿堂嬌。今年十八,亭亭玉立、花容月貌。


清早。父女開店,等顧客上門。王林生性膽小,卻生意精通。


正忙碌時,來了兩個形貌不怎麼樣的無賴。一個叫宋剛、一個叫魯智恩,此二人因此地距梁山泊甚近,遂常假冒梁山好漢英名。一個自稱宋江,一個自稱魯智深。無惡不作,危害鄉里。


今日,進得門來高聲要酒。店主王林聽來者語聲粗豪,料是梁山好漢,連聲招呼:「有酒,有酒!請坐,請坐。」


見店內無人,兩人酒色包天,便對店主王林自稱:「一者及時雨宋江(字公明)、另一兄弟就是三拳打死鎮關西的魯提轄魯達魯智深。」,還稱若有手下眾兄弟來店裡飲酒打擾、欺負人,則可上山告我,為你做主。


以為來人真是頭領宋江,又如此仁義店主王林深覺溫暖,沒有認出大名鼎鼎的孝義黑三郎及時雨宋公明,只叫慚愧。立即賠不是:「頭領光臨敝蘆,有失遠迎」如此此二廝就不客氣,嘻嘻哈哈,暢飲豪吃起來。


酒過三巡,兩人已覺酒性上湧,明知其店內有一女兒滿堂嬌卻仍不露面。宋剛眨巴著色迷迷的醉眼,登堂入室直接問王林,你家還有甚麼人,為何如此冷清。


王林不疑答道;「家尚有一女,滿堂嬌」。一時悟到,梁山好漢對我多有幫助,如今難得頭領在此,何不將女兒喚出,給那宋公明遞盅酒兒,也略表知恩圖報之心?乃高聲叫著:「嬌兒,嬌兒,快快出來,為好漢侍酒!」


宋剛見狀暗喜,卻故作未嫁閨女,多所不便,其實舉止早已伸長脖子望眼欲滴。魯智恩則順水推舟道:「哥哥別怕?且不要辜負王林老漢一番心意。」


滿堂嬌從裡屋出來猶疑地說:「一個閨女家與人侍酒,怕不合適,再說,長這麼大,未曾給人侍候飲酒,爹爹也不是不知,如何今天就糊塗了?」


王林說:「難得宋公明到此,為表心意,無妨大膽去!」


滿堂嬌無奈,上前敬酒。宋剛兩眼直勾勾瞅著滿堂嬌,接過酒一飲而盡,有端起一盅,也要敬老王林一回,老王林竟是受寵若驚,卻推辭不過,也把酒喝了。


宋剛見老王林喝了酒,樂的雙眼發亮,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,說:「老人家,你這衣服怎麼破了?我正巧有一條紅絹腰帶,可為你縫補。」並且大笑起來,魯智深也在一旁洋洋得意說:「蠢老頭兒,你剛才喝的酒窖作訂婚酒,這紅絹腰帶就是定婚禮物。我哥哥有一百零八個好漢,單只少一個佳人,要帶你家閨女回山做個押寨夫人!只借用她三日,第四日便送來還你。」


說罷,宋剛、魯智恩臉露凶相,架起滿堂嬌就走。王林被這飛來橫禍嚇的癱軟了,頓時天昏地暗,撲倒在地。許久才清醒,悲從中來,呼天搶地,老淚橫硫,慘慟不已。


正當老王林在店裡哭著叨念那滿堂嬌,詛咒那該殺千刀的宋江和魯智深時,外邊又闖進一個黑大漢,只見他落腮鬍子,雙眼赤紅,模樣煞是嚇人。本以為又要出事,定睛一看,卻是常來飲酒的梁山好漢黑旋風李逵。


放假數日,好不愜意。今日又飲了半醉,哼著什麼「輕薄桃花逐水流,滿山盡是好人家」的曲兒,到酒店來個一醉方休。


李逵醉眼朦朧,全然不知店主悲淒愁苦模樣,大聲叫道:「拿大碗酒來,切大塊肉來,好漢不會白吃你的!俺要到此一醉方休。」並且懷中掏出碎金,放在上面。


老王林傷心道:「如今要這碎金子何用?」。


幾大碗酒喝下去,李逵忽覺胃中一陣翻騰,才發覺酒是冷的,不免掃興。便大聲吆喝:「問老王林,今日為何拿涼酒來灌我?好生沒趣!快溫些酒來!快溫些酒來!」老王林卻在一旁落淚,充耳不聞,且仍恍惚著哭那女兒:「我的滿堂嬌兒呀!」「我的滿堂嬌兒呀!」腔調很是淒楚。


李逵這才察覺到老王林今日有些怪異,就問他怎地這般哀傷?老王林知道這位莽漢是梁山泊中人避雨宋將是同伙,哪裡敢道出實情?指敷衍著說:「我的煩惱和你沒關係,你只飲酒休要管別個閒事。」李逵人雖魯莽,心卻極細,又素有同情心,就執意要問個明白。


「老漢我命苦,女兒嫁人去了!」老王林哽咽著說。


如此一說,李逵更覺事情滑稽。女大當嫁,天經地義,有何可悲?便笑老王林呆傻:「你曉得世上有三不留嗎?蠶老不中留,人老不中留,女大不中留。你若煩惱,何不留她在家,白頭終老?」老王林有苦難言,只是搖頭。


「你女兒嫁了什麼人?」看來這黑旋風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。


「若是真嫁人道也不晦氣,只苦是被賊漢搶了去!」老王林怒從心起,忿忿地回了一句。


豈知李逵聽了「賊漢」二字,當下勃然大怒,從腰間抽出兩把大板斧,往桌上一拍,喝道:「你說賊漢,難道是我搶你女兒嗎?你須得說明白。說的是,萬事皆休,若是胡說,砸碎你的酒甕,燒了你的小店,再砍了你著老牛頭。」原來官兵一向稱梁山泊好漢為賊漢,李逵最聽不得這二字。


見李逵震怒,老王林驚慌失色:「好漢息怒,確是一個叫宋江,一個叫魯智深的強搶了我女兒去。」說罷,便將事情原委從頭到尾細細道出。


「好漢,你看教我怎生不煩惱?」


聽得搶人閨女的竟是大哥宋江,李逵驚的醉意全無,待要不信,老王林又說的實實在在,活靈活現;待要相信,宋江是何等仁義之人,如何會幹出此等傷風敗俗的事來?於是半信半疑,指著老王林:「你說是俺大哥搶了你女兒,有和憑證?」


老王林拿出紅絹腰帶,說:「這便是見證。」


平日在梁山泊李逵只最信服宋江一人,此刻見宋江一生英雄仗義,可眼下卻幹出這等傷天害理的醜事,敗壞起義軍的聲威。急著便要返回山中,拿宋江、魯智深問罪,為百姓伸張正義,報仇雪恨。


臨行想想,說:「老王,三日之後,我變輕輕地把著手兒,送你女兒還家。只若那宋江、魯智深來對質,你別烏龜縮頭,藏了不肯出來。」


「不見他則罷,若見他,只恨不得啃下他一塊肉,哪會不肯出來見他。」


老王林千恩萬謝,看著李逵遠去。


 


第二回


李逵匆匆回到梁山,已是翌日清晨。


聚義堂前,氣氛肅穆。一面上書「替天行道」大字的杏黃旗,挑在半空,迎風招展。宋江正宣布三日假限已到,命令士卒擂鼓三通,召集各部諸將點名。軍師吳學究和魯智深分侍兩旁。


李逵見到宋江,心頭火焰瞬時藤然再起。只道多年跟隨大哥,生死與共,情同手足,不想他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,強搶民女,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!也罷,今日定要與他割斷舊情,勢不兩立。不過得讓他死個明白。於是轉念一想,有了主意。他大搖大擺走上去,向吳學究施個禮,笑盈盈油腔滑調道:「帽兒光光,今日做個新郎;袖兒窄窄,今日做個翁婿。學究哥哥,李山兒向宋公明賀喜了!這裡還有些零碎金銀,也待送給嫂嫂做拜見錢。」突然轉身,衝著宋江又說:「好個仁兄,兄弟向你慶喜了!你那押寨夫人在哪?」指著魯智深又罵道:「禿驢,也裝得頂像。你幹下的好事,休想推得乾淨。」


一番沒頭沒腦的嬉笑怒罵,把眾人鬧得你望著我,我望著他,不知這黑炫風從哪裡颳起的話頭。但宋江、魯智深也不生氣,心想,這黑頭定又是多喝了幾杯,發酒瘋來了,便覺得煞是有趣。宋江說:「山兒,你下山一遭,有什麼事就照直說來,何必曲裏拐彎?」見李逵板著臉不吱聲,又說:「既然不好和我明說,和你學究哥哥說了也罷。」


李逵見宋江、魯智深竟如無事人一般,泰然自若,自己反而有些按捺不住。喘著粗氣吼道:「全是因為哥哥要娶妻,這禿驢巧做得好媒!」


「智深兄弟」見李逵今日反常,不像醉酒,而話語又分明有來頭,宋江想緩和一下,待他冷靜,故意打趣說:「他說我娶新娘,你做過媒人哩,我怎麼就不知道。」


「這黑廝,到山下去不知灌了多少黃湯,醉得像踩不死的老鼠一樣,誰懂他吱吱地說些什麼?」魯智深不屑地說。


兩旁的眾弟兄聽魯智深話語精彩,哄然大笑。


原想當著眾兄弟的面,戲弄羞辱宋江和魯智深一番後,再把他人頭砍了。誰之二人若無其事,反唇相譏,激的李逵怒氣如雷,暴跳起來。


「什麼替天行道,什麼救民水火,全是胡說八道,這梁山泊真是個有天無日!」說著,從腰間抽出兩只大板斧,像那杏黃旗奔過去,一邊叫喊:「待俺砍倒那鳥旗,再來砍你的狗頭,「替天行道,天理何在,天道安存!」


眾人慌忙擁上去,亂作一團,好不容易把他按住,奪了板斧。宋江嗔怪說:「你這鐵牛,有事也不說明白,提起板斧就要砍我杏黃旗,是何道理?」吳學究也怪李逵酒醉生瘋,招惹下大禍!


李逵哪管眾人責怪,橫下心來索性做個痛快,嚷著要請來眾親友,一同做個慶喜的宴席。「你這個和尚媒人,你這個新女婿,不講仁義之人,一同慶喜吧!」把個聚義廳,攪成一鍋粥,宋江這才覺得事情蹊蹺嚴重,正色道:「山兒,你下山在那裡吃的酒,遇上了什麼人?想必風聞了什麼傳言,你卻說個明白。」


李逵認定宋江仍在裝糊塗,便把老王林家中發生的事當著眾兄弟敘說一遍。說罷瞪著宋江,看他如何下台。


宋江弄清事情原委,知道其中定有誤會,卻也不急,說:「且不說我沒搶老王林的女兒,就算是搶了,那老王林又怎麼樣呢?是喜歡還是煩惱?」


李逵「呸!」了一聲,說:「骨肉強硬割捨,誰人喜歡?那老王林一會兒立在店前,望著梁山怒罵,一會兒哭滿堂嬌,聲嘶力竭,一會兒飲的爛醉,丟魂落魄般坐臥不安,煞是可憐。」他一面說,一面把老王林的悲苦狀、煩亂狀、憤怒狀筆畫形容了一回。


看他笨手笨腳比表演,不見悲苦,但見滑稽,竟把眾人樂的七倒八歪。


「宋江,老王林罵我梁山泊水不甜人不義,全是你壞了我們的名聲。」李逵憤然道。


宋江低頭,沉思片刻,抬頭看著吳學究,又看看李逵,說:「說我搶人,也該有個證據。」李逵掏出紅絹腰帶,高高揚起,說:「有有有!鐵證如山。」心想倒看你宋江如何賴得去。見李逵一口咬定是自己搶了人,且說的人證物齊全,宋江知道必是有人依草附木,冒名做了這事。意欲辯解,又知那犟鐵牛定然不信,想了想,說:「山兒,我和你打個賭賽如何?若真是我搶了老王林女兒,你便砍了我的頭顱,若不是,你輸什麼?」


想那宋江是虛張聲勢,嚇唬自己,李逵更是來氣,道:「痛快!若是我誣陷了你我情願納上這顆牛頭!」又指著魯智深也要他立狀。魯智深笑他胡鬧:「我這光頭不賭也罷,省得叫你不吉利。」李逵也不管他,只顧喝著道:「若有你你這光頭也不饒。」當下當著眾兄弟的面,立下軍狀,讓吳學究收了。只聽李逵又說:「各位兄弟,立這軍狀,不適我鐵牛無事生非,全怪他宋江人模狗樣,奪人愛女,壞我梁山泊大業。如今我就和他到那杏花裝去對質,那怕他巧言善辯,只待老王林說個「是」字,那休要怪我,先一斧開了這媒人和尚的瓢,在割這新郎的腦殼。道那時,天皇老子也就他不得!」


說罷,抓起兩只大板釜,火燎般氣呼呼下山而去。


 


 


第三回


三人下的山來,直奔杏花莊。翻越過最後一個山頭,杏花莊歷然在目,招牌迎風斜矗。眼見是非真假即刻便能論定,性急的李逵不由加快步伐,誰知回神一看,後面兩位卻反而放慢了腳步。揚起板釜就罵:「如今胖和尚媒人心虛了,腳步也小了。」有指著宋江罵:「搶人家閨女時,你是如何大膽,這下怎忸怩著不敢見老丈人?做了新郎反不痛快了,是被我黑頭攪了你鳳鑾美夢,心中難受?」李逵愈說愈氣,愈氣則愈怒。


宋江二人深知他的脾性,也有心撩撥他一下。魯智深說`:「山兒,你也體諒我一回,遇水搭橋,行個方便。」宋江說:「山兒,記得你上山時,認我做哥哥,我們是結義兄弟哩!這下也不該翻臉不認人!」李逵性直,豈肯吃這一套?怒沖沖地道:「你只說是在先時。也怪我有眼無知,認不出你這中看不中吃的花木瓜。事到如今,還訴什麼兄弟情長?」


「老王林開門來」,不覺已到了杏花莊。


卻說那老王林字女兒被搶去後,喪魂落魄,不思茶飯。捱過三日,今早起來,呆坐著等待滿堂嬌歸家團圓。


進入店內,李逵警告宋江二人休得言語,免得嚇住老漢。這才招呼老王林上前認人:「可是這面黑身矮的漢子搶了你女兒?」


宋江正襟端坐,正色道:「老漢,你靠近些仔細瞧,我就是宋江。誰搶了女兒,須得認清楚,我和山兒賭著魁首哩!」


老王林顫巍巍靠上前去,上下細細打量數遍,卻不像那搶人的黑眼睛高個子宋江。「不是他,不是他」又是擺手,又是搖頭。


李逵不信,以為老王林膽小,見宋江威風,不敢認。就罵宋江:「怎不低下頭來?只圓睜著眼去唬人,把老漢的魂都嚇掉了。你若還敢放肆,我的板釜事從不吃素的!」說完讓老王林再去認。「我們賭著頭哩,老王林,那個不正是你的女婿,搶了滿堂嬌的宋江?」`說話時他兩手握著板釜,紙袋老王林說出個「是」字便要發作。


老王林揉揉眼睛,再仔細辨認一回,仍是搖頭說:「不是,不是。」


「可如何?」宋江一聲冷笑,雙眼逼視李逵。


李逵又羞又腦,轉身指著魯智深說:「老王你在認那個,那禿驢就是作媒的魯智深。」


魯智深也是個血性漢子,憑李逵折騰了這許久,此刻正當不耐煩,便也暴雷似的喝道:「要認便快認。」


「禿驢,自由他認,你嚎什麼,把老漢嚇昏了頭!你想開脫?」李逵話雖這樣說,可心理先自軟了一半。


看看那和尚老漢倒也乾脆,「不是不是,這一個是剃頭髮的和尚,那一個是頭髮稀疏的癩痢頭,不是不是。」


魯智深對宋江說:「既然都不是,也該整治整治那黑小子了。」宋江笑笑,說:「我們且回山,讓那黑牛自己來支付。」


「不急,不急。」李逵慌了神,扯住二人道:「老頭兒,你可認清楚了?再認認!」


老王林苦著臉,說:「扒了皮也不是這二人,還該怎麼認?」


撕破臉皮鬧了許久,原來卻只是沒根由的是非,李逵一肚子窩囔火,灼得渾身發燥,頓時發作起來,在店裡砸酒具摔桌椅,像個瘋人一般。最後一把揪住老王林,罵他胡說八道,出爾反爾,害的鐵牛裡外難做人。舉起拳頭,要揍老王林。老王林也鬧糊塗了,只顧雙手護著腦袋,叫喚「好漢息怒!」


鬧了些許時分,停下一瞧,宋江、魯智深二人早沒了人影,料已回山。李逵一時無趣,木樁般愣在哪裡,不知如何是好,老王林驚魂未定,一臉歉意。


李逵嘆息一聲,方懂知人不易,知事不易,簡單不得。今日雖算是開了竅,只是和宋江打下賭賽,怎麼交代?反覆思量,沒甚主意,又是長嘆一聲,硬著頭皮回山去了。


「黑旋風李逵,今日果然領了真宋江、真魯智深來著我認,倒是也不是,都不是拐我女孩兒的。不知被哪兩個天殺的,拐了我滿堂嬌兒去。」王林想那李逵真是仗義。


「我那泰山在哪裡,原許那三日送女孩兒回家,如今來了也!」宋剛同魯智恩又來到杏花莊。父女相見相抱痛哭。想那李逵仗義,一片熱心,賭著頭來。王林心生一計,今將酒冷一碗、熱一碗,勸那兩個賊漢吃的爛醉,到晚間,等他睡了,悄悄摸上梁山,報與宋公明知道,搭救李逵。


詩云:「做甚麼老王林夜走梁山道,也則為李山兒恩義須當報。但愁他一湧性殺假宋江,連累我滿堂嬌要帶前夫孝。


 


 


第四回


回山路上,李逵心煩意亂,想到宋江治軍嚴明,在劫難逃。只是想那一顆頭砍下來,不知疼也不疼。行臨山涯


,有心跳下去自己了事,卻又止住。心想如此死去,形骸不全、兄弟恥笑,屍骨飽了狼腹,也不合算。


兩難之際,想出一計。鑽進山溝砍一束荊條。退下衣服,袒出胸背負著。企望這樣回去,讓宋江很抽一頓,息了心頭之氣,興許安然無事。往時回山,只覺親切無比,一路生豐;今日回山行一步只覺掉一分魂。


回到山寨,氣氛森嚴。李逵情知不妙,偷眼望去,升了堂,宋江恰似判官,端坐聚義堂前,今番落到這步田地,也無退路,橫下心故作灑脫,大咧咧走上前去,笑嘻嘻對宋江施禮道:「公明哥哥,兄弟自知當死,特來請罪,任由哥哥發落。」


從李逵那神態言語,宋江也知他真心知錯。知錯即認也是難能可貴,本想饒他一回,又著實氣惱他那一番胡鬧,便佯作不知其意,說:「山兒,你這模樣也怪,背上背著甚麼哩?」


「兄弟一時沒見識,冤枉了哥哥。今個負荊請罪,憑哥哥毒打一頓,兄弟絕無怨言。」李逵老著臉皮說:「哥哥無須手軟,若是不打,一來兄弟欠你情,二來這頑皮性子也不好改。」


宋江搖搖頭,喝道:「我原和你賭頭,不曾賭打,休德再說。左右快給我拖下去,斬首報來。」


見宋江鐵面無情,李逵慌了神,忙求眾好漢為他說句好話。見一時無人言語,就只好高一聲低一聲喚著:「學究哥哥、智深哥哥看在兄弟情份上,也幫著勸一勸。」


魯智深不解宋江之意,想李逵雖是惱人,實當整治,卻也算一條真好漢,何至於忍心取他魁首?於是勸宋江寧息肝火,抽他幾下也罷。


宋江尋思道,軍令既下,即如山倒,如此關頭,黑鐵牛仍視若兒戲,再不唬他一唬,倒也真是脾性難改。就不肯立刻作罷,高聲說道:「軍中無戲言,只是要頭不要打。」


「哥哥,你真的不肯打?打一下,是一下疼,只一刀要那頭,倒不疼哩!」李逵仍巴望著能夠解脫。


宋江說:「我不打你!」


「真的不打?兄弟拜謝哥哥。」李逵說著,轉身邁腿,想快快溜了去。


「你往哪裡去!」宋江大喝道。


李逵渾身一緊,說:「哥哥說了不打,兄弟要退下哩。」


「我們打了賭賽,你且留下魁首!」


李逵尷尬地站下,轉身回來,望定宋江。片刻,血性湧起,怒道:「也罷!也罷!既然哥哥要頭,他殺不如自殺,只借哥哥的劍來,待我自己動手。」


「好!左右拿劍來。」宋江仍要逼他一逼。


寶劍拿來,寒光閃閃,李逵卻也熟悉,正是他原先獻給宋江結交之物,不想今日自己竟魂斷此劍下。想往日兄弟恩義相依,今日竟至相殘,何苦如此?李逵舉起劍來,長嘯一聲,就要自戕。


生死瞬間,宋江正待發話,忽然遠處傳來一聲:「刀下留人!」眾人轉視,卻是那老王林跌跌撞撞跑來,氣喘吁吁。


老王林將那二人灌醉,待天色既嘿,和女兒悄悄出門,反鎖上了,一路奔跑而來。


聽得兩個冒名歹徒有了著落,宋江恨不得即刻擒來問罪。他有心趁勢讓李魁下台,便喝道:「山兒,我如今且放你去,若拿得兩個惡徒,將功折罪;若拿不到,二罪俱罰,你敢去嗎?」


見宋江不再追究,李逵一陣輕鬆,拍拍腦袋,笑道:「這便是搔著我山兒的癢處了,管教他甕中捉鱉,手到擒來。」拿起板斧,就要下山。


吳學究心細,忙說:「且慢,山兒雖是英雄,可一個人如何拿得住他兩個?萬一逃脫了,也輸了我梁山泊的氣概,魯家兄弟,你幫山兒同走一遭。」


不想魯智深卻不太情願,忿忿然說:「那黑小子開口閉口罵我禿子會做媒,兩次三番讓老王林認我,把洒家當何等人看待?如今可好,有事卻要洒家幫襯!有能耐冤枉好人,自己也該有能耐去拿那兩個惡人,我魯智深可不幫他。」


吳學究勸道:「看在『聚義」二字上,就別和他計較。不要因這小忿,壞了兄弟情份、梁山大業。』


宋江也勸:「說的也是。智深兄弟,你就幫著山兒走一趟吧。」


如此當下便辭別眾人,魯智深、李逵便與老王林父女一同下山去了。


日高三丈時分,趕回到杏花莊,正待進門,兩個歹徒已經酒醒,直說好酒,竟都醉了,怎不見岳父大人。李逵聽了怒不可遏,衝進門去,揮拳就打。


宋剛、魯智恩那是對手,頃刻間頭破血流,皮開肉綻。當下五花大綁,拉回山寨。


宋江寨中等了許久,卒子來報,兩位好漢以得勝回來。心中大喜,下令押解上來,指著兩個歹徒罵道:「好個宋江!好個魯智深!竟敢假冒英雄名姓,為非作惡,魚肉百姓,壞我梁山泊的聲名!來人啊!拖下去處死。」


惡徒既除,當下擺上酒宴,眾好漢痛飲慶功,好不熱鬧,皆大歡喜。


 


原著康進之,元朝雜劇前期作家,棣州(今山東惠民)人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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